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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日出下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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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日出下的承諾

自接到京城裏來的兩封信之後,十三阿哥突然就不忙了,好似山東發生的所有事都到此為止,既不繼續打聽方文蘇的下落,也不急著回京城,倒把錢晉錫慌得團團轉,進進出出地追著他問是不是有什麽特別謀劃?每當這種時候,十三阿哥就會略微歪頭,無辜地看著錢晉錫:“你可是我的軍師來著。”

錢晉錫只差拿頭去撞墻,我也問過十三阿哥,再有一兩天皇上派的欽差就到了,跟吳敏清玩捉迷藏也無不可,但跟皇上那兒恐怕就不能這樣了吧?

十三阿哥沒有回答,卻突然轉過頭笑著問我:“想不想去看日出?”

而秦諾也不再來田府,他在東陸寨查下毒之人的事被十三阿哥叫停,十三阿哥什麽也沒問,雲淡風輕地讓這件事過了,反而對慶春林裏發生的事情很感興趣,還細細地問了我一遍,包括我是在哪見著那個中毒男子,又是在哪見著完顏皓成的,事無巨細都問到了,我提到那男子是被柳葉劍所傷,十三阿哥似乎對這個細節特別感興趣,挑著眉毛想了很久,修長的手指扣在桌面上,最後說道:“看來八哥也很想湊這個熱鬧。”

蘇爺爺在信後附了一張緩解毒性的藥方,常心照十三阿哥的吩咐,把藥方給了田家小姐,整日聽從田小姐的安排四處買藥,然後再在內院熬制,每日一熬便是三五個時辰,熬出來的藥湯稠得發黑,讓人一看便想吐,我喝了兩天便嘗盡了人間苦痛,想方設法地躲。

欽差來的前一日,我和十三阿哥當真去了泰山看日出。

五岳之首的泰山淩駕於齊魯平原之上,地勢高峻,巍峨雄偉。沿著雲霧森森的石階一路向上,雖然布滿了青苔和落葉,尤為險峻,但潭瀑交替,風景壯麗,乃元代道人張布山所說的‘岱宗天下秀,霖雨遍人間’之美,左邊是絕壁入雲,似與天庭相接的峭壁,右邊則是搖搖欲墜,危崖千仞的懸崖,在朝旭未露前,天還暗沈沈的,東方略微發白,四處鋪蓋著彌漫的雲氣,宛如棉花地裏穰穰滿家的大豐收。

剛剛祭過天的泰山餘韻未消,道路兩旁插滿了旗子,被風吹得陣陣作響,十三阿哥背在身後的手漫不經心地撚著發尾,爬的輕松自如,半點不費力氣的模樣。

我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面,嚷道:“你體諒體諒餘毒未消的我罷!”

他笑著回頭,頭頂上方月涼如水,星光點點,襯得他點漆如墨的五官愈發含情脈脈,“我背你?”

我倒吸一口涼氣,回頭看一眼陡峭如壁的階梯,慌忙擺手:“算了算了,我這麽重,別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一步踏錯,就重回山腳。”

“那再爬回來也無不可。”他也不像是在開玩笑,卻偏偏是這種認真說胡話的模樣讓人發笑。

“你不怕累,我還怕丟人,”我半個身子掛在石階旁的一棵松樹上,“守山門的那幾個人可是拿了田道陽的腰牌才讓我們進的。”

他笑,擡頭看了一眼天,“再不走就要趕不上日出了。”

我緊走幾步與他並肩,氣喘不勻,“你是不是知道什麽了?”

“你指哪方面?”他裝傻全天下第一。

“欽差是誰?怎樣對付太子?方文蘇的下落?郭賢是誰殺的?”恁是累得不行,仍有一口氣說排比句的能力。

他站定,涼涼的手蹭過我的臉頰,將一縷頭發輕輕撥開:“欽差是四哥。”

“四貝勒!?”我差點一腳踏空直接跌回山腳去。

要知道如今我最怕見到的人就是四貝勒了,怎麽偏巧不巧的就是他來呢?

他點點頭:“八哥也會一起來,是我建議的。”

“……”我不解。

他輕輕嘆了一聲:“上次君王令的事情我賣了一個人情給八哥,他老想著還呢。”

他老想著怎麽聯合你對付太子才是真的吧,我腹誹不已。

“你這麽想也沒錯。”他點點頭,我忙捂著嘴巴,沒說出來呀,怎麽就被他看出來我在想什麽了呢。

“但我不喜歡他的做法,我不允許他利用你。”他烏黑的眼睛在明亮的夜色裏十分動人,下頜線微微收緊,有些怒氣,“所以我這回再給他送個禮。”

我仍不明白,在這件事中八貝勒直到現在都沒有露出過半分的蛛絲馬跡,最近唯一一件跟他有關的事便是慶春林裏那個黑衣人身上的刀傷……

難道!?我大驚失色:“你是說,在東陸寨給我下毒的人是八貝勒指使的!?”

他滿意地挑眉:“聰明!”

別人誇我萬句我都甘之如飴,他誇我兩個字便讓我紅了臉,幸好在爬山,沒讓他看出我這麽不經誇。

“原因何在呢?”我問。

“你覺得太子給我下套之後,我想要絕地反擊的話,最厲害的必殺技是什麽?”

“無論是誣陷你為敏貴妃娘娘掩蓋罪行,還是誣陷你殺害郭賢,最關鍵的環節就是方文蘇這個人的存在,”我站定,喘了口氣總結道:“所以,找到真正的方文蘇,就能讓步步為營的太子滿盤皆輸。”

“當年的方文蘇用毒害死了秋朵,如今八哥把同樣的毒用在你身上,就是要引起我們的註意,告訴我們真正的方文蘇所在。”他說道。

“可是,他怎麽會知道那種毒的?”

“既然當年身為小小侍藥的完顏皓成都知道,那他用心打聽一下,要知道也不難。”

“可他為什麽要把毒用在慶春林裏的那個黑衣人身上呢?”我小聲呢喃,感覺答案近在眼前。

“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八哥就是在慶春林裏才確認了方文蘇的真實身份。”十三阿哥輕聲道。

也不知是累的還是緊張的,總之我手心冒汗,不敢往下細想。

“把當年那種無人能解的毒投放到一個剛好見識過那毒的太醫所在的林子裏,這種事情不會那麽巧吧?”縱使登高在即,他仍然平靜如湖,半點劇烈的喘息聲都沒有,“完顏皓成在陪都行宮呆過,也承認曾見過毒藥渣,而據你所說方文蘇精通易容之術,那麽八哥懷疑完顏皓成便是當年逃脫後遍尋不到的方文蘇也順理成章。”

“……”我看著他默然不語。

“可是,”他站定腳步,看著我說道,“他沒想到,弄巧成拙,還真讓他找到了一個對那毒特別感興趣的老頭,只可惜,那老頭很聰明,稍微察覺到一點風吹草動便抽身離開,沒給他證實的機會,所以……”

“所以,”我接過他的話,訥訥道:“他就把主意打到了我的頭上,他認為只要我中了那個毒,蘇爺爺……不,方文蘇看在與你相識多年的情分上,一定會出手相救!?”

他擡手在我頭發上輕柔撫過,“要是我沒猜錯的話,這幾日你吃的那緩解毒性的藥,其實就是解藥,你身體裏的毒,已經全消了。”

雖然早有過這樣的猜測,但我從來不想把這樣的猜疑當真,因為後果很可怕,“我不明白,”我的聲音帶了哽咽,“蘇爺爺……他可是蘇爺爺……怎麽會是方文蘇……那蘇秀水……”

我猛然看著他,淚水盈滿了眼眶,“秋朵在藏語裏的意思是‘美麗的河流’,正好和秀水對得上……”

他蹭去我的眼淚:“七月,秀水好像……是你的姐姐。”

……

那天十三阿哥背著我登上了越觀峰,登到峰頂時,四面仍是勁烈的寒肅,天空變得低矮,墨藍的天際裏透出的星光亮堂堂地撐在頭頂,我從他背上下來,三步並作兩步爬上介丘巖,翻滾綿延的雲層厚厚地鋪在眼前,呈在腳底,那一瞬間,我竟想躍身而下,紮身在這凈純的綿軟世界中。

“啊!!!”我朝著雲海大吼,也不知是高興還是難過,是傷心還是委屈,只想問一句老天爺,為什麽要這麽作弄人呢?

東邊的雲海炸開一個縫,橘紅的瑰麗色彩頓時從那個縫裏爭先恐後地撕裂而出,細長的光線像畫師手上的彩筆一般,順著雲海劃拉出一道道榮華痕跡,剎那間,雲海活了,翻滾著與墨藍色的暗天分裂開來。我被這氣貫長虹的景色驚得目瞪口呆,緩緩地伸出手去,看著第一道朝霞穿過我的掌心。

“我想回京了!”我側頭看著與我並肩而立的十三阿哥。

他衣衫上的木槿花暗紋在橘色的朝陽裏透出輪廓來,襯著腰間那條淡藍色的寬腰帶,將他整個人襯得頎長淡雅。

他點點頭:“好。”

只說了一個字,便見火紅的太陽從裂縫裏一躍而出,雲層上空頓時變得金光燦燦,整片雲海沐浴在朝陽的橘紅之中,就連剎那間的空氣都停止了流動。

下一瞬間,我已被他攬入懷中,奪去了呼吸,在我仍未從這蔚為大觀的日出美景中緩過神來時,他冰涼的嘴唇已輕柔地觸碰上了我的唇,我猝不及防,頗有些頭暈目眩,他霸道地在我腰間重重摟了一把,將我壓向他的胸膛,綿軟的吻也變得熱烈長久,我無法呼吸,被他的束縛和探索掃去了思考的能力,便慢慢地閉上雙眼,仿佛時間靜止了一般,將周圍的一切盡都忘卻,只讓心如重錘敲擊般跳得愈發厲害。

他的唇離開時,並沒有松開我,反而將我摟入懷中,抱得愈發緊了些,仿佛只要一松手,我就會從這雲層上方跌下去,跌入絕壁之底。

“七月,”他輕聲說道,“怕嗎?”

他說的不明不白,我卻聽的一清二楚,怕四貝勒的譴責嗎?怕婚約的束縛嗎?怕爭儲的刀光劍影嗎?怕前路上一切的未知嗎?

“我無所畏懼。”

他綿軟的呼吸聲短促地在我耳畔掠過,讓我捕捉到了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

“七月,”他一字一句道,“是你先招惹我的。”

我將他摟的很緊,小聲道:“嗯。”

“我認定你了,那就是一輩子的事兒,你一步都不準退。”他說,聲音很沈很沈,像是要化作一團蜜,融進我的心裏,“如果有一天你怕了……”

“不會。”我打斷他,“你別小看我。”

他‘嗯’了一聲,“讓我說完。”

我側頭看著他,撲閃的睫毛下眼眸清亮,在燦爛的朝陽之下,我們都印上了火燒一般的金色。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準你害怕,準你為了保命而後退。”他聲音很輕。

我感動地顫顫發抖,心中卻浮上一絲不可名狀的不安,一把摟住他的腰,將頭緊緊地貼在他胸膛上,“我不,”很小聲,但堅決如鐵,“我一步,都不會退。”

……

迎旭亭建在越觀峰的東南邊,左望雲海,右靠峭壁,前方是片凹凸不平的草地,如今已值深秋,地上碎石遍布,長滿了枯黃的野草樹木,再遠處便是下山的路。

亭子非常簡陋,用粗糙的樹幹搭建,頂蓋是厚實的枯草編織而成,但因身在這仙境雲巔之處,這簡陋也因此以不可多得的樸素,與四周的超凡脫俗融為一體。

我坐在亭子裏吃十三阿哥帶上來的幹糧,看著不遠處朝霞似火的太陽越升越高,不免若有所思。

“莘夕,”我叫他,“當年方文蘇受人指使害我阿媽和秋朵,應該不全是爭儲那麽簡單吧?”

他頓了手上的動作,回頭看著我。

“那天你沒把話說完。”

“……”他略微思索了一會兒,“你知不知道大清最註重的便是血統?所以……”

“滿漢不通婚?”我接口道。

他點點頭:“不僅如此,蘭靜姑母是和碩特人,當年又得皇阿瑪的寵愛,她有了身孕,為什麽要去陪都行宮待產呢?”

“有人不希望她把孩子生出來嗎?”

“或許是吧,在有些人眼中,皇族血統不容許有半點混淆,”他說,“太子……當年才十二歲……他懂什麽呢?爭儲?”他笑了笑,滿是自嘲。

太子自小養在太皇太後的宮中,無論是與血統有關,還是與爭儲有關,或許這背後的人……

我沒繼續往下想,想的越通透,便越顯出這宮裏見不得人的骯臟不堪,十三阿哥幾次三番欲言又止,就是不願意他家裏這些無法見人的事情顯露的太清楚罷。

他拉過我的手,將一把僅有小臂長的彎月短刀放在我的掌心裏,短刀的刀鞘呈黃銅色,是鏤空的,刻著紛繁覆雜的圖騰紋理,刀柄上鑲著一顆寶藍色的翡翠,翡翠上是一輪彎月形狀的鏤空雕花,正好綴了一束鮮紅色的流蘇。

“這是?”我接過冰涼的短刀,輕輕滑過那凸凹不平的紋理,這短刀分明就是當初我在沐夕宮見到的那把,他曾視若珍寶。

“給你帶著防身,”他輕描淡寫的說道,“雖然短小,但刀柄輕薄彎曲,適合女子揮動,而且刀刃出奇鋒利,很容易駕馭。”

“可是……”我少有的猶疑,他仿佛一眼看穿了我在想什麽,笑道:“這短刀是我額娘生前心愛之物,我想把它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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